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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九)

  “喂,你就一点意见都没有吗?这可是……随时都会丢掉小命的挑战啊。”双手紧紧捏着小木船的边缘,萨亚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语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勒普倒是依然笑得很轻松,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船底,调整了一下船舵,捡起细长的鱼叉,“既然萨亚特少爷你说能做到,那应该就没问题。我可是你的助手,不相信你怎么行。”

  “傻瓜,我就是因为没有你想的那么自信才会那样问的啊。”萨亚特活动了一下关节,把渔网的挂钩仔细的固定在船中央,“一听说艾斯威尔之怒,就一个个都缩头缩脑的,太让人恼火了,不过现在冲动劲过去了,说真的,咱们……真的没问题吗?”

  “危险肯定还是有些危险的。”勒普咧了咧嘴,“上次艾斯威尔之怒,有三组人没有退出,结果死了两个,重伤一个,剩下三个也没谁完好无损。”

  “不过咱们天天在风浪里打滚的河民,魂归于水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勒普的声音确实没什么紧张感,好像这次挑战对他而言和平时出港捕鱼没什么两样,他看了一眼萨亚特,笑嘻嘻的说,“我的命没什么价值,所以一开始就没想着退出。倒是你,萨亚特少爷,你冒这风险才是不值得啊。蓝穆尼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有人捡你不要的玩具,都会被彪形大汉围起来打一顿嘞。”

  “喂,你又皮痒了是吗?”萨亚特笑着捶了勒普一拳,“挑战完咱们去老地方再来一架?让我看看你这一身肉疙瘩有没有白练。”

  勒普反捶了一拳回去,笑着说:“你有老师教打架的法子,得让我一只胳膊才行。”

  “好啊,再多让一只脚也可以。”在这样的对话中逐渐消却了紧张感,两人的肌肉也在热身活动中进入了最佳状态。

  不远处的河岸上,另一组没有退出的伙伴仍在满头大汗的检查他们的小船,看他们的紧张劲,多半直到挑战开始也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就离水闸不远,从这里入水后,要一路突破到河流的中心,才能捕捉到那些珍贵的顺流而下的鱼种,而且动作一定要快,否则一旦被冲过河港那段,水流的速度会加快很多,上岸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在艾斯威尔之怒的情况下,想要平安归来,不仅每一步操作都不能犯错,还要祈祷有一身好运气。上次的重伤者就是在半个身子已经爬上码头的情况下,被一块飞速冲来的巨冰碾碎了左腿,之后留下了心理阴影再也没能出港,年纪轻轻就成了一间仓库的看门人。

  勒普显然也想起了那个家伙,他笑着拍了拍萨亚特的肩膀,小声说:“先跟你说好,我要是断了腿不肯下水,你可得给我找个好仓库看门。”

  萨亚特勾了勾嘴角,跳到船上,“好啊,就那个装我不要的旧玩具的仓库怎么样,让你捡个够。我保证这次没人打你。”

  “那真是太感谢了。”勒普哈哈笑了起来,望着远处升起的淡蓝色雾气,知道法师们已经在合力施法,沿岸的观察者也站起身各就各位,最紧张的时刻,就要到来。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靠魔力支撑了将近一百天的简易水闸被咆哮的冰块撕成碎片,白色的浪涛连结成充满压迫感的墙壁,沿着河道雷霆般奔腾倾泻。

  这是发源于冰雪群峰中央深湖麦瑟里亚的母河麦瑟鲁积蓄了四个多月的怒气,即使是最勇敢的河民,也不敢去挑战这时的河水。

  拍击到高大的河堤后,狂暴的洪流折向正东,汹涌而去,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一年才聚集一次的外来者们看到这令人生畏的绝美景色后,会是怎样一番目瞪口呆的模样。

  即使是几乎每年都看一次的萨亚特和勒普,面对今年因艾斯威尔之怒而显得格外惊人的浪头,也震惊的呆在原地,半晌没能回神。

  “激流挑战!开――始――!”

  被魔力增幅过的喊声回响在河水的轰鸣之上,萨亚特看了一眼勒普,两人互相给了一个鼓励的微笑,跟着,便连同那条突然显得十分渺小的渔船一起,大吼着杀入满是碎冰的巨浪之中。

  “喜欢这种成年礼吗!勒普!”一棍撑开一块巨大的浮冰,萨亚特亢奋的喊道。

  勒普紧紧地把着船舵,手臂上的肌肉坚硬的好像隆起的铁块,他吐了一口飞溅进嘴里的水沫,大笑着回答:“和那些需要切包皮的仪式比起来,我爱死这种了!”

  “看!那边有一群冰鳍!快!”不需要很好的眼力,就足以看到白色的浪花中闪动着冰蓝光芒的鲫鱼快速游过,虽然平时在冰雪群蜂附近的水域都能捕捉到,但带着鱼籽的母体就只有开港祭的这一刻才有机会看见。

  船头费力的躲开数块无法穿越的厚冰,勒普拿起准备好的长竿,从破裂的冰壳借力前行,迅速的斜向穿过那股激流,逼近那一片闪动的光芒。

  因为冰凌太多,渔网无法使用,细长的鱼叉就成了他们最佳的选择,将船身稳定在鱼群旁一同顺流而下,船上的两人一块动起手来。

  勒普早已是米尔西斯有名的水鬼,每一下刺入水中,都会有一条冰鳍鲫鱼被带到船上扔进底舱,萨亚特没他那么熟练,但出手的力道更强,找到鱼群的游动规律后,命中率也很快的提高。

  “好了,躲一躲!有大块头来了!”勒普一直留心着周围的情形,看到一块巨大的冰壳快速靠近时,他立刻转身换上长杆,把小船撑离这股水流。

  才十多条猎物进帐,萨亚特还有些不甘心,不过看到那巨大的冰块山岳般从船边擦过,还是有些心悸的将船又撑远了一些。

  巨大的冰壳带动了翻卷的大浪,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小船稳住,不过这短短的片刻,最容易捕捉的冰鳍鱼群已经远去到追不到的地方。

  但紧随在肉质鲜美的冰鳍群后的,通常是贪婪凶暴的裂唇黑鱼,这个只在寒地水流中生存的亚种有着兔子一样的开裂唇瓣,就是珍稀程度差一些,不太值得冒很大风险。

  而且这种肉食鱼鳞片非常坚硬,靠鱼叉很难捉到。

  勒普在船尾观望了一阵后,很坚定的摇了摇头,让萨亚特放弃了这群目标。

  其实将近二十条冰鳍已经是很充足的收获,两人之后只要平安在预定地点上岸,完成成年礼可以说绰绰有余。另一组没有退出的少年可是还没够到冰鳍群的边,就被几块浮冰裹挟,眨眼间冲过了弯折的河道,天知道有没有本事上岸。

  可萨亚特并不满足,既然决定了参加如此危险的挑战,就一定要做的格外出色才行,勒普和他的念头相差不远,长杆不停地点在路过的冰面上,努力保持着渔船的位置,等待着下一批鱼群经过。

  他们的等待果然没有白费,远方奔来的浪头中,突然闪动起了火红色的光点。

  “是火鳞!”勒普兴奋的叫了起来,长杆一挥把船头掉了过去。

  萨亚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火鳞这种只在麦瑟里亚湖最深处才有的罕见鱼种,捕捉难度是无法想象的高,只有每年开港祭的激流中,偶尔会夹杂几条衰老的成体。可即使是衰老的火鳞,光是那珍贵的鳞片,一条的价值就远超几十条冰鳍鲫鱼。

  “上!上啊!”随着萨亚特的大吼,小船迅速接近红光闪烁的水流,这股激流比刚才的先头部队更加难以应付,勒普的额头不知何时冒起了跳动的青筋,手上的长杆也断了一截。

  “该死!明明中了!”萨亚特沮丧的叫了一声,抬起的鱼叉上空无一物。

  毕竟是可以作为优秀魔法素材的鳞片,鱼叉被水缓冲后,直接从上面滑开到一边。那条火鳞的眼睛已经浑浊,但仍挑衅一样的在船头扭了两下,才钻入另一波浪花之中。

  “我来!”勒普将船舵交给萨亚特,一脚踏上船头,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尾游动的红影。

  那已经衰老的火鳞游的并不快,但却非常擅长利用身边的激流,总是能把身体最坚硬的部分调整到正对鱼叉,连勒普这样的水鬼,也连着失手了三次。

  河面上的巨冰越来越多,艾斯威尔之怒似乎就要降临,勒普耳边都仿佛听到了远方群冰咆哮的轰鸣。

  “算了,萨亚特!咱们去上岸!别再继续了!”另一根长杆也断掉后,勒普将船头转向弯曲的河道,准备折向港口上岸。

  萨亚特气冲冲的拿起另一只鱼叉,喊道:“再让我试两次!很快就好!”

  勒普有些担忧的看了萨亚特一眼,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知道这个贵族少年一旦对什么起了执念,就很难被说服放弃。他只好全神贯注的把持着船身,小心的让已经受损的部位远离任何可能的冲击。

  把身体探出船头,冒着随时可能被冰流带走的风险,萨亚特握紧鱼叉又一次刺出。

  那条火鳞似乎感觉到了少年的执着,宽大的红尾轻轻一摆,有些不安的往旁边的厚冰壳下钻去,放弃了继续挑衅的打算。

  “现在想逃!晚了!”萨亚特兴奋的大喊道,另一手拿起断掉的长杆,杆头缠绕着渔网。他竟然完全只靠双脚保持身体的平衡,一口气把渔网撒了出去。

  厚冰壳挡开了无数浮冰,反倒让渔网入水后暂时没有被重物拖住的危险,萨亚特手中的鱼叉强硬的一划,无路可走的火鳞翻滚着落入渔网之中。

  这种在风平浪静的水域进行都有些风险的动作,在激流中自然是难上数倍不止,就连勒普也没自信能顺利成功。

  可勒普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伙伴喝彩,摇晃的船体终究还是让萨亚特失去了重心,晃悠了两下之后,噗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刺骨冰冷的水流很容易就能夺走河民的生命,尽管如此,萨亚特被勒普千辛万苦拉到船上的时候,还是攥着手里的火鳞一边哆嗦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

  之后的过程顺利了许多,转过弯道的时候,勒普依靠多年的经验,从一处不太明显的泡沫下逮到了几只荧壳蟹,因为是冰蓝色的亚种,也算是珍惜货。

  到达港口的河段前,还觉得意犹未尽的两人又顺手捉了些寻常的河鱼,把并不太大的底舱塞了个满满当当。如果不是被冰凌袭击的千疮百孔的小船已经再也坚持不住,恐怕萨亚特还不同意靠岸。

  毕竟是蓝穆尼家的少爷在参加挑战,远远地就能看到码头和岸边的河堤上不光站满了围观的旅人,还夹杂着不少强壮高大的河民,三两结伴的背着绳索和套杆,随时准备从艾斯威尔之怒中救人。

  另一组参与者早早被救起,正垂头丧气的坐在岸边,让人往身上的伤口敷药。

  “看来今年成功的只有咱们两个。哈哈哈!”萨亚特一脚踩着船舷,意气风发的笑了起来。

  勒普尽力把住破败不堪的船舵,保持着船只斜向靠近码头的角度,侧眼望着后方靠近的又一波冰流,笑着说:“你踩得再用力点,咱们的船就完蛋了。”

  知道勒普这次起了多大的作用,萨亚特感激的转过身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认真的说:“勒普,过后我送你一条船,别再替别人干了。”

  勒普笑着捶了他一拳,“什么别人,不就是你家么。叫他们别抽我的头不就好了。”

  萨亚特直起腰,摆了摆手指,说:“那可不行,那样别的渔工会有意见。蓝穆尼做事要公平。”

  “可你也没有送他们船啊?”勒普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个年轻的贵族。

  “那不一样。”萨亚特看着远方的河岸,微笑着说,“我可以送朋友船。但我不能免掉手下某个渔工的船租。”

  “好吧。”勒普敲了敲船底,“记得送我一条底舱大点的。你家的那种就够我出港两个小时,太浪费功夫。”

  “你是想提醒我注意,少了你这个水鬼对我们家是多么大的损失吗?”

  两人一边应付着应该是最后一道难关的冰流,一边哈哈大笑起来,黝黑的脸庞上满是喜悦的光彩。

  只不过,他们过早的享受了胜利的喜悦。

  勒普用断的只剩一半的长杆勉强顶开又一块浮冰的时候,突然好像从水下听到了什么。

  “怎么了?勒普,你那是什么表情?船漏水了吗?”

  “我……好像听到有个女人在说话。”勒普瞪着眼,看向船边的水下,“好像在嘟囔什么,‘米尔西斯的王子,也算是王子吧’。”

  “幻觉吧。”萨亚特一把推开船头漂过的冰块,没所谓的摆了摆手,“不过你这幻觉还真够诡异的。是不是哪个花痴小丫头在你耳边念叨来着?米尔西斯的王子这称号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应该没跟你提过才对。”

  “不对,我确实听到了。”勒普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作为水鬼,靠耳朵分辨水中的动静并不是很高深的技巧,再说那声音十分悦耳,听错的可能性并不大,“说话的人就在船下面。”

  “等等!她又说话了!好像在自言自语,说了句‘不管了,就当他是王子’。”勒普有些迷茫的复述着听到的话,看向一样不明所以的萨亚特。

  萨亚特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喂,勒普,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港口几个月前为什么突然公告拒绝一切王子身份的旅客登船?”

  “当然记得,不就是因为这段时间这附近只要有王子在船上船就会莫名其妙出事故。我记得最近还有个王子一直下落不明……诶?难道……”勒普楞了一下,跟着连忙趴到船边,向着水里大喊,“喂!别搞错了!萨亚特不是王子!他们家虽然有爵位,可离王子还差着十条河那么远呐!”

  很显然,勒普的提醒没有被对方接收到,随着一声巨大的嘎吱,船身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跟着,离船尾不远的水面上浮起了船舵的碎片。

  本来就是在激流中勉强挣扎的小船顿时失去了方向,摇摆了几下后,立刻被拖入咆哮的冰流中央,飞快的远离安全的河岸。

  岸上的河民都没料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抛起的绳索无力的落在水中,离船远到令人绝望。

  几个精壮的年轻人彼此用绳索连接到一起,飞快的跳入河中,试图往小船的方向游去。但很快,就有两人被激流中的浮冰砸伤,不得不让岸上的人把他们扯回。

  几个法师钻出人群,举起法杖开始咏唱咒文,但还没等他们的法术施展出来,小船已经随着激流离开了人们的视线,消失在河道中奔腾的冰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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